來源: 寶安日報
路強 男,陜西鳳翔人,作品發表于《西部作家》、《華夏散文》、《秦嶺印象》等刊物。現在珠海打工。
(1)
在耀華廠,余大亮是靠“一脫成名”的,至今想起,不覺莞爾。
深圳的冬天,像一只五彩斑斕的花蝴蝶。街道邊法國梧桐的葉子剛有淺黃,那冬天便從人們思緒的手指尖,顫悠悠地飛遠了。央視新聞里,北方的行人厚實的像一只只熊,逆著寒風裹面前行,飽受寒風洗禮,可深圳這邊正午的太陽紅艷艷的,燦燦的一張笑臉。有禮不打上門客,你還有什么怨言呢?
街道兩旁綠樹如茵,人來人往,商場里人頭攢動,手機店門口彩旗飄飄,店門口的大音箱不知疲倦地播放著動感十足的音樂。龍華廣場上聚集了不少青年男女,每人手捏著一部手機,都在練大拇指神功,一個個青春入時打扮,單衣長衫。這些年輕人時不時地將腦袋擠在一起拍照。女孩子天生會擺POSE(姿勢),有舉剪刀手的,有撅著小嘴賣萌的,有的人天生小眼睛,這會可著勁地睜得很大,表現相當熱衷。可一起照相的小伙們,一臉的青澀,木木的,滿臉的青春痘,瀟灑地矗立人群之中,腰間卻要露著半根紅綠的皮帶頭,桀驁不馴支棱著,暴露著一顆顆驛動的心。
那天是元旦節,我美美睡了一個懶覺,上午十一點鐘才到工廠。耀華廠的電鍍車間里,早已是熱火朝天。生產部經理賊啊!專挑假期停產搞“產線維護”,一點都不想耽誤生產。不過大家元旦也樂意加班。打工嘛,就是出來掙錢的,元旦上一天頂三天,辛苦完了,還有人請大家到“滿庭香”美美撮一頓,何樂而不為呢?
余大亮和小吳面對面,站在龍門吊車中間,每人穿著一雙高筒雨靴,戴著防酸紅膠手套。PVC電鍍缸體之間的結合處,有些窄,只能容下多半支腳,他們將那每排22個、每個重15公斤的鈦籃從酸性鍍銅缸里拎出來,抬手掛在吊車的橫杠上。方形的鈦藍上包著一層帆布陽極袋,一出液面,深藍色的硫酸銅溶液如下雨一樣掉著線線,不一會控干了,那袋子上泛著鹽粒一樣的藍色結晶體,像一幅肆意縱情的青花山水畫。
我站在防欄桿下面巡視,查看維護的是否到位。新到的磷銅球盛在黑塑料桶里,黃燦燦的,像一堆閃閃的金元寶。眾人都在忙碌著,有沖洗缸體的,有清潔空氣罩的,還有更換循環泵過濾棉芯的,也有擦拭電鍍夾具的,各理其事,有條不紊。
“小順子,起駕!”余大亮夾著嗓子學“太監”,我心里一樂,看見余大亮走近旁邊導軌的欄桿,準備跨越,嘴里還招呼著前邊的順哥,指示他摁行車電鈕。
按慣例,順哥一摁鈕,那龍門吊車兩只胳膊撐著兩邊的導軌就會滾滾向前,越過一排排方槽形的電鍍缸組合,會將鈦藍從里面吊出來。小吳在吊車后面,手腳麻利,他已跳過護欄桿。憑大亮以往的敏捷身手,這點欄桿早一飛而過,可那天他腳底濕滑,口令已發出去了,可自己還沒有離開險地。產線的員工整天嘻嘻哈哈慣了,順哥聽見喊聲,也不出來看一下,一抬手,傻乎乎地摁下電鈕,那吊車的電機立馬啟動了,那鈦藍直直地向大亮撞來了,而大亮卻沒有地方躲。
我一看,要出事,大喊,“停!停!停!”一把摁下手邊的紅色掣動鍵,吊車停住了!報警燈閃亮,報警器呱呱呱亂叫,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射向了電鍍線上,結果大亮一個趔趄,邁過一個水缸,失去重心,一下子掉進了浸酸缸里,胸口以下全泡在藥水里了,兩手扒著缸沿,喘著粗氣,驚魂未定。
硫酸濃度3-5%的浸酸缸呀!他要是掉進前面的微蝕缸里,那是要出人命的。微蝕缸里面存的是300升硫酸和雙氧水的混合溶液,滴一滴到褲子上,馬上破一個洞。順哥聽見報警聲響,從控制室沖出來,看見大亮直挺挺在缸里站著,只露出半個身子,不知道是哪個缸,嚇傻了。
旁邊的小吳反應快,躍過欄桿,一把將大亮拽上來,大亮褲子衣服濕漉漉的,雨靴里灌滿了硫酸水,他自己急忙跳過欄桿,看樣子想急著跑回宿舍換衣服。我提起水槍,著急著喊,“脫褲子,脫衣服,快!快!”,他一愣,反應過來了,兩腳踢飛雨鞋,脫了手套,三下五除二扒了上衣,一身白花花的精肉,肚子上六塊腹肌暴起,他光著腳,背過身子解皮帶脫褲子,這當口我打開水槍,一股涼水向他沖去,水柱在他寬闊的后背激起一片水花。
他脫得只露出了一條紅色的小底褲,眾人哈哈大笑,這小子“倒三角”的體型倒真讓人羨慕。眾人立馬醒悟了,三條水槍一齊噴向大亮,“內褲也脫了,快!快!”眾人喊,大亮沒得選擇,在眾人面前只好脫了內褲,閉著眼睛,雙手捂在雙腿間,轉著身子洗澡。你看人家余大亮的氣場,沖個涼還要這么多人伺候著!
事后檢查,大亮的雙腿被藥水腐蝕得通紅。多虧他穿著厚實的牛仔褲,大家沖水及時,大腿上只有一片紅疹子,有些癢,擦了一些藥膏也就沒事了。不過順哥慘了,不按SOP規范要求操作,工作不認真,被罰了三百元,差點被開除出廠。事后大亮過意不去,私下請順哥喝了兩罐“紅牛”,坦言,這事也不全怪順哥,自己做事也毛毛躁躁,以后要改!
從此以后,余大亮進入名人序列,人氣指數攀升,食堂集體用餐時,眾人爭先見識牛人的風采,經理級的人物也都上前問候,女工見了她,大多抿嘴一笑。三個月以后,大亮工作努力,被升為線長。
(2)
余大亮,河南駐馬店人,1981年生,中等個,小平頭,短脖,肥臉,小眼,走路虎虎生風。那年我在耀華公司做工藝工程師,自從那次向他噴過涼水,他見了我禮讓三分,我隨便吩咐一句話,他跑得比兔子還快。大家又是北方佬,便時常相約一起去吃撈面,時間一長,成為好友。大亮曾入伍兩年,在蘭州當過武警。來深圳后做過不少行當,也算是一只江湖老鳥了。這小子體質好,一口氣可以做一百個俯臥撐,厲害著呢!
那年春節流行混搭,街上的姑娘們身著各色的短風衣,里面一件粉色的長袖蕾絲內衣,露著白嫩的細脖,腿上卻是一雙肉色絲襪,腳上穿著一雙毛茸茸的淺色長靴,走起路來輕飄飄的,要是瞄見哪個小伙子花癡一樣地瞅她,馬上昂頭,瞇眼,長頭發向后一甩,矜持地用碎步走過,說不清是得意,還是矯情!
我發現余大亮開始“思春”了,可他卻像一只饞嘴的貓,站在岸上瞅著小河中躍出水面的魚,干著急,沒有地方下爪,只能可憐兮兮轉圈圈,有賊心,沒有賊膽,可能還沒有合適目標吧!從不喜歡讀書的他,不知從哪里搞了一本泰戈爾的愛情詩集《世界最遙遠的距離》,整天極其夸張地抄寫著,好像要厚積薄發似的。
第二年四月份,公司招來了一批技校生,男男女女共有二十多人,余大亮暗戀胡玉儀,央求我幫他說說,我一絲苦笑,俺才不當這個媒婆呢。這小子一把抓住我的肩膀,生疼,感覺很認真的樣子。我心說,胡玉儀是這幫女孩子中的翹楚,身材好,活潑可愛,白凈,笑起來兩個小酒窩,有點像香港明星梁詠琪,人還沒有走到你面前,一股清純之氣已經到了,心高氣傲著呢。你余大亮一矮窮挫,還想吃天鵝肉啊!
在廣東,所有的“愛情戰報”都是從部門文員的嘴巴里傳出來。廣東人管談戀愛叫“拍拖”,戀愛了就要給大家買糖果,這叫“拖糖”。有一天余大亮買了很多糖果,笑瞇瞇地發給熟識的文員小妹妹們。
別人問他,為什么買糖呀?大亮!他鄭重其事地說,這是“拖糖”。你和誰啊?這小子大言不慚地說和胡玉儀。果然,下午胡玉儀怒沖沖地來找余大亮了,細眉一挑,冷言冷語地質問他,誰是你女朋友啊?亂造謠!余大亮假裝一臉無辜,一拍大腿說,哎呀!你一定是聽阿花講的啦!廣東人大舌頭,我女朋友叫侯雨葉,可能她聽錯了。好了,好了,我給你賠禮道歉,我下班后請你喝冰紅茶!胡玉儀倒一臉羞澀地跑開了。
下班后,余大亮還真買了一瓶冰紅茶送過去了,人家不要,他態度誠懇,工工整整寫了一張紙條,候著胡玉儀下班走了,偷偷將紙條放在胡玉儀工作臺面上,上面用冰紅茶瓶子壓住,全文如下:
胡女士玉鑒:
前言有失,悔恨日深,無意冒犯尊駕,時感惶恐。今奉上紅茶一瓶,以表歉意,詞不達意,希望原諒!原諒!再原諒!
余大亮于7月7日草書悔文
那天上夜班的員工,個個駐足傳閱,人人驚嘆歪才,嘻笑一團。第二天胡玉儀上班來,窘得燙紅了臉,后來聽眾人說余大亮當眾脫褲子的軼事,忍俊不禁,笑得肚子都痛了,感覺余大亮也不是那么令人討厭了。
胡玉儀下班后喜歡到龍華廣場上跳健身舞,每晚跳得一身汗,那身材更加火辣。余大亮也沒有閑著,休息日只身前往坂田參加專業舞蹈訓練,私下里勤學苦練。公司年會上他以邁克·杰克遜的扮相出場,一身黑西裝,墨鏡禮帽,以一曲《billie jean》轟動全場,模仿得惟妙惟肖,伸胳膊抬腿還真有那份神韻。他有時也經常到龍華廣場顯擺,那觀眾圍得里三層外三層,有網友拍下了視頻,上傳到網上,點擊率嘩嘩的,眾人皆贊之能。
胡玉儀喜歡溜旱冰,很多時候總能在溜冰場和余大亮不期而遇,一來二去,兩人也就混熟了。余大亮那嘴巴會瞎捭閡,一肚子的花花腸子,常常逗得胡玉儀梨花亂顫,倆人眉來眼去一年多,勾搭上了,后來居然租房同居,這下斷了多少小伙子的春夢啊!那些小伙子光是暗戀,沒有行動,干著急也沒有辦法。春節時余大亮回河南老家辦了喜事,速度之快,令所有人瞠目結舌。
你還別說,有時癩蛤蟆努力了,還真能吃上天鵝肉了!
(3)
第二年胡玉儀誕下一女,取名肖雨荷,極具詩意。女兒太小,胡玉儀辭工專心育兒。深圳冬天溫暖,小兩口租了一處30平方米一廳一室。大亮母親早逝,父親一人在家務農,胡玉儀母親要照顧哥嫂孩子,不能分身,小孩子便由兩口子自行養活了。肖雨荷天生白凈可人,大亮每日下班,常抱愛女閑轉,盡享人倫之樂。一家人周末逛街,秀女、艷婦加型男,引得路人回頭頻頻,大亮好不得意喲!
一日,肖雨荷發熱,氣憋,聲音嘶啞,犬吠樣咳嗽,兩口子急送診所就醫,社區的大夫見狀不敢久留,囑咐送大醫院診治,兩口子頓時慌了手腳,打的急送入龍華新區人民醫院,診斷為“嬰兒白喉”,住院三日始安康,兩口子卻被醫院大夫大聲呵責:“孩子都快一歲了,卻沒有打過幾次兒童疫苗?啊?!你們這父母是如何當的?!”
被人斥責,大亮臉如豬膽,默不作聲,回家來買了幾本醫書,認真研讀育兒心經,自此倒成了一個醫學營養專家了,每天晃著腦袋在我面前大講“醫療保健”。不久,這小子戒了煙酒,遠離了狐朋狗友,整天窩在家里潛心煲湯,養得孩子臉色紅潤,活潑可愛。
不過這下苦了胡玉儀,她也被滋潤成了肥婆一個,富態可掬,沒有以前周整了,整天穿著一雙粉色拖鞋,一襲睡衣,天天抱著孩子在菜市場轉悠。昔日的麗人風采漸失了,時間一長倒與大亮有了幾分夫妻相,一樣的短脖胖臉,一樣的唾沫四濺。從此,胡玉儀每日對鏡,摸著自己漸漸腫脹的腰身,暗自傷神。如有閨蜜工友揶揄,她總笑著說:“這都是余大亮害的!”
那天余大亮請我到他們家喝酒,一進門,看見胡玉儀在照鏡子,我笑笑,胡玉儀卻一臉幸福狀,說自己當年可單純、動人了,只是不小心中了“脫衣男”的詭計,上了賊船,還真下不來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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